2010年7月24日

黑頁

黑頁,不是指不光彩的黑暗內幕,而是一種漫畫的用詞。凡是時間軸往前推的回想,或者為了劇情舖成的前情提要,漫畫的頁面都會將背景反黑,稱為黑頁。


《海賊王》的582話到589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。尾田榮一郎花了極大的篇幅描述魯夫與艾斯成長的過程,目的是為了說明魯夫為什麼會因為艾斯之死而悲傷到崩潰。

黑頁無疑是用過去補足現有的不足,或者可以說是乾脆另闢章節為主軸劇情下註解的作法。但並非都有非畫不可的必要性,顛峰之戰後連續八話的黑頁,感覺倒比較像是尾田老大想稍微休息喘口氣。海賊迷們在高手相繼登場後,吃慣了重鹹的對決戲碼,難免對一連串清淡的黑頁感到沈悶。不過就像Mark常說的,漫畫總是要有黑頁存在。


魯夫的崩潰其實完全可以理解,並竟他哥哥就這麼在他面前被殺了。


把黑頁做成這樣的比喻,不知道算不算是適當的延伸。最近有一本剛上架的散文集《旅行的所在》,作者是松浦彌太郎。對作者而言,這是一本完全文字化的黑頁,描述著他早年從高中休學後,在歐美等地遊歷的經過。內容忠實地用平舖直述的文字描述,讓人很容易進入他的每個故事,即使沒有附上任何一張照片。松浦先生的筆觸,就像每個人回憶起往事的方式。裡面的故事大多圍繞在人跟人,沒有刻意沿著時間軸的編排,也沒有精心埋下的戲劇性伏筆。看這種書很適合待在天花板裝有吊扇的昏暗咖啡廳裡,或者邊喝著一杯威士忌。就算是漫不經心也無損閱讀的樂趣,看完了他在紐約吃早餐的故事,可以當作一個平淡描述的結束繼續往下翻,也可以從他邂逅早餐店女孩的經過,闔上書本自己延伸想像,即使這兩個人的相遇只是幾句簡單的對話。當感情過於豐富的時候,就特別容易跟著投射出相似的往事。蠻有趣的是,裡面有不少文章是作者以一個年過四十有家室的父親身分,在訴說幾段年輕時的戀愛跟一夜情(笑)。松浦先生的文章大概就是因為這般地"忠實"才顯得有魅力吧。

兩年前買了松浦彌太郎的另一本書《最糟也最棒的書店》,但讀完一次後就一直擱著它,可能是因為內容大多講的是作者創業開書店的過程,多少顯得比較乏味。因為太喜歡《旅行的所在》,所以又回去翻了這本書,果然還是被不做作的文字吸引著。松浦先生真是一位寫黑頁的高手。在〈接受孤獨〉這個章節,他講了一段關於一把用了將近二十年的瑞士刀的故事,在通過法國海關時,因為不小心放在隨身行李,被迫要做出抉擇。

"海關人員問我「這要怎麼處理」時,我隨口回答「不要了,請你處理掉吧」。這把瑞士刀我用了很久,也很喜歡,光是這把刀大概可以寫上十篇左右的稿子,但是我還是很輕易地把它捨棄掉了。我想當時應該也有留下它的方法,但不知為何,就是覺得「跟這傢伙道別的時候終於到了」,很乾脆地就接受失去它的事實。"

我對日文一竅不通的程度,是連五十音都搞不清楚誰是誰。但我很喜歡日文的翻譯文章喜歡在對人事物加上OS的寫法,這大概也是日本人平常慣用的口吻吧。就像這把被形容成傢伙的瑞士刀,OS內容的描述常常會跟現實有段差距。自己跟自己的對話也很常見,好比說「明哲君,下回一定要提起精神表現一番!」我們因為不會這麼正經八百地對自己講這些話,心裡面的OS一講出口,大概也就噗嗤一聲跟著笑場。但日本人似乎很習慣這樣的自我對話。

其實松浦先生告別瑞士刀這種時刻,我們也碰多了,因為我們從小到大捨棄了很多曾經喜愛的東西,即使當時還不是它們命運的終點。我曾經在整理衣櫃時,發現一條幾乎快被我遺忘的二手破牛仔褲,很喜歡,只是我想再穿上它的機會不大。當時不知道為什麼,就決定要丟到慈濟的舊衣回收桶,丟下去的瞬間,覺得也該跟這件牛仔褲說些話,大概也是同樣那句話吧。松浦先生的細膩,準確地描述這種感受,就是有點像男子漢間道別的感覺,然後希望各自能珍重(笑)。「有時候,有時候,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。相聚離開,都有時候,沒有甚麼會永垂不朽」,或許再讓我回到跟那條牛仔褲道別的時刻,我會哼唱著林夕的紅豆吧。(林夕最近在這個部落格還真是陰魂不散...)

《旅行的所在》有一篇描寫親情的〈母親〉,內容描寫作者從沒出過國的母親為了到美國照顧當時感冒的他,編了一個找親戚的理由,然後隱瞞作者,專程飛了這麼一趟太平洋。親情是世界上最難以割捨的東西,看完了這篇,彷彿失去繼續往下翻這本書的動力,然後也想起了一些關於親情的黑頁。

"採竹筍的人,對竹筍的成長需要有精準的判斷力。需要觀察土壤表層的情況,決定下鋤頭的位置。把土壤挖出來後,筍子下刀的切點也是門學問。整個過程若有些微的差錯,都可能會導致其他竹筍的生長不良。那絕對是達人級的身手,同時也是我來不及從我老爸身上學會的技能之一。小時候夏天我老爸常騎野狼載著我往觀音山的竹林跑,挖竹筍這件事我絕對幫不上忙,所以除了幫忙提東西,我也只能在旁邊找找鍬形蟲或獨角仙這類小動物。夏天的竹林裡,有竹葉的遮蔭,其實不算悶熱,但在山坡地上上下下還是很容易搞成滿身大汗。有一次,我老爸打著赤膊跟我一起坐在竹林裡休息,來了一陣涼爽的微風,也把樹葉打得窸窣。我老爸跟我說口哨可以引風,剛開始聽不懂他的意思,於是他開始規律地吹起口哨。吹了幾聲之後,風真的來了,而且就真的像是跟著口哨而來,一陣一陣,然後他轉頭給了我一個自信的微笑。那天下午,我一直專心地在竹林裡玩這個遊戲。"

...那還真是令人懷念的陣陣微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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